High Hopes

Onen i-Estel Edain, ú-chebin estel anim

 

[LotR][Legolas/Aragorn]Through the Monsoon Inter-

Interlude

 

埃拉丹走得和来时一样匆忙。
“跟我一起回伊姆拉崔,”精灵修长干净的手抚上他仍带着热度的脸颊,“北方游侠可以等,一个半死不活的领袖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忙。而我们却需要好好与我们的兄弟道别。”
他握住长兄留在他颊边的手,指甲缝里沾满灰黑的泥土,食指上的巴拉赫之戒硬邦邦地卡在柔软的皮肤之间,无声地提醒他自己的归属。
 “不,埃拉丹,”他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对方眼中的困惑与苦涩,“我得学着怎么当个人类了。”
埃拉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固执的人类,”黑发的精灵叹了口气,“要不是认识你十几代的祖父母,我都要怀疑你有矮人的血统了。”
“我隐藏得很好。”他转开视线,拍了拍埃拉丹的马,“路上小心。”
他知道自己的不告而别与拒绝愧对半精灵一家的好意,然而他必须学会当一个人类。他不能回到伊姆拉崔,即使那是整片中土大地上对他来说,最近似于家的存在。
但也只是近似而已,他默默地提醒自己。

“既然你不想回伊姆拉崔,大概也不会打算跟我回密林。”原本站在他身后不发一言的密林王子在埃拉丹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后终于开口,“谁又能想到偷马贼竟然是埃尔隆德领主的养子呢。”
他注视着精灵慢悠悠地感叹着半精灵一家家门不幸走上前来,在他旁边站定,肩膀相平,浅金色长发在晨雾中闪着柔和的光。“我说过我是无辜的,”他想耸起肩膀,却牵到了背后的伤口,疼痛闪电般地贯穿了脊背,不禁抽了口气。
“就算你不是,我也不能带你回去伏法了,”莱格拉斯眨了眨眼,露出一副愁苦的表情来,“会变成外交问题的。”
“你可以假装不知道,我不揭穿你。”他毫不在意地顺着话头接下去,“虽然我的确是没有去密林的打算。”
金发精灵哼笑了一声,接着便轻快地跟上一同收拾起之前扎营的痕迹来。他总觉得对方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问,但是莱格拉斯出人意料地耐心。不论是刚才告别的时刻还是先前家人的重聚,但凡埃拉丹在,莱格拉斯总是小心地与他们保持着距离,总有些别的事情要做、有别的东西可看,仿佛是刻意为他们留出空间,即使他能感到金发精灵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好奇。哪怕在他最初说出名字的时刻,他自己都知道这伪装着实拙劣,来自密林的精灵却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安静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便继续睡了过去。

说实话,他见到莱格拉斯的时候,也许是他二十年的人生中最不想和精灵扯上关系的当口。医者的本能驱使着他在那个受伤昏迷的精灵身边跪了下来,然而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气也无法掩盖的alpha的味道又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当时最想推到脑后不见天日的角落中、如果有可能的话真想有多远避多远的两件事,一是精灵,二就是alpha,而面前这个失去意识的倒霉蛋偏偏两者皆是。
结果他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精灵去死。
并不是说他对精灵有什么怨恨。恰恰相反,他能存活至今全是倚仗了精灵的善意,而整个中土大地上最让他感到亲近与信任的也仍然是精灵。不错,他们有时会让年轻的人类分外焦躁,但那并不是他们的错。他不想和精灵扯上关系只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他与他们是不一样的,并非仅仅是寿命与视力的差别。和生命短暂而又私心浓厚的人类相比,命运与世界紧密相连的精灵就像是织就世界的纤维本身,即使他再怎么贪心也无法拥有,就好比他只能被雨水浸透包裹而不能把雨水握在手中。
换句话说,在他眼中林谷一家构成了他对于家人全部的概念,而对于他们来说,他只不过是又一个在伊姆拉崔接受庇护与训练的登丹人领袖,只是数百年漫长的血统之链中与其他人毫无区别的一环罢了。
作为生活在精灵之中的人类,他已经习惯自己是近乎完美的庇护所中最不完美的存在。他没有足够敏锐的视力与听觉,爬树总是不够快,唱歌总也不够动听。他不能像他的双胞胎兄长那样精于箭术,也不能在雪地上踏雪无痕脚步轻捷。他的兄长有时也会拿他的笨拙取笑,而在他明白那样的玩笑并不代表他们的鄙夷之前,也曾经满怀委屈地问过他的父亲:“既然伊露维塔已经有了这么完美的首生子女,为什么还要去创造不完美的人类呢?”他的父亲听罢不语,只是蹲下身来亲吻他的额头,圈起手臂把整个世界阻挡在外。“你会明白的,埃斯特尔,”他并无血缘的父亲告诉他,“伊露维塔给了你们苦涩的礼物,但这是最完美的神灵都会羡慕的礼物。”
他抱着埃尔隆德的脖子,精灵领主的黑发贴着他的脸颊,像是世间最普通的一对父子。他本以为“领养”意味着无关血缘的爱,后来才明白是出于责任。

然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早已过了能够用拥抱表达不安的年纪。离开他养父的书房时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谁:埃斯特尔是他父兄收养的人类孤儿,林谷唯一不完美的人类;而阿拉贡是他不记得的父亲阿拉松的儿子,是他素未谋面的游侠的领袖,埃西铎的后代,理应成为人类中最英勇强大的勇士。成人礼后,他应该要告别埃斯特尔的身份,但阿拉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漫无目的地踱到林间。日落刚过,三月的晚风依旧冰凉,却已有早开的花摇曳叶间。月光流淌在草叶上,精致的凉亭投下斑驳繁复的影子,白桦树雪白的枝干映亮了夜色。他以为自己走进了一个梦境。“缇努维尔!缇努维尔!”他不禁脱口而出。心脏在他胸腔里猛烈地跳动,他全身几乎都要在这种强烈的震撼下开始颤抖,像一块玻璃在环绕四周的轰鸣巨响中震颤。
如同传说中露西恩般美丽的精灵少女转过身来,仿佛全世界的星光一同熄灭,聚集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叫我?”
“我以为你就是歌谣里唱到的露西恩,”他在那双灰蓝色眼睛的注视下几乎无法动弹,似乎只要迈出一步,梦境就会碎成拍上岩石的飞沫,“即使你不是她,你走在草地上的样子也和她一模一样。”
“很多人都这么说,”她眼中的笑意褪去了,他的梦境迈步向他走来,“但我并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我被叫做埃斯特尔,也叫阿拉贡。”随着她走得越来越近,他的呼吸也变得短浅,仿佛得不到足够的空气保持清醒,膝盖颤抖,四肢也拒绝听从他的指令。他不禁紧张起来。哪怕做不到精灵那样优雅精确,他也是个出色的剑士,即使受伤也不会失去对自己肢体的控制。但现在他正在失控,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啊,你就是埃斯特尔。”美丽如同星辰的少女笑起来,“那我们是亲人了。我是埃尔隆德之女亚玟,也被叫做恩多米尔。”
他有些木然地点头,喉咙干涩发不出一个音节。冰凉的晚风掠过汗湿的皮肤掀起一阵战栗,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覆满汗水,体温高得像在发热。他的感官仿佛被放大了几十倍,衣料摩擦的声音、枝叶摇动的轻响全部放大成音响的洪流;他能够辨认出空气中细微的花香,脚下草叶断裂流出的青草汁液的气息,还有另一种席卷而来的难以言说的味道。亚玟的灰眼睛陡然瞪大,闪亮的灰眸几乎要被漆黑的瞳孔占满。她挺直肩膀,像一棵年轻挺拔的白桦树,高挑优美,充满凌驾于人类渺小短暂生命之上的高贵与力量。他在那种从未闻到过的气味的包围下近乎窒息,膝盖发软,拼命地克制着仰起头袒露出咽喉的冲动。
情欲的火苗一路烧过他的血管。本能叫嚣着要他跪在她脚边,要他呈上脆弱的脖颈,要他在此时此刻就顺服于那超越他掌控的力量,要被抚慰、被满足。他在那一瞬间才明白,自己竟然是一个omega。
他明白omega并不等于弱小无能,但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一员的感觉与阅读医书上所有的记载都截然不同。当他从情热的余烬中醒来时只能感到羞耻。门窗反锁的房间里浓重的味道还没散去,床褥潮湿,举目所见尽是他失去控制的证明。唯一值得庆幸的也许就是他赶在本能彻底失控前离开了精灵的女儿,除了自己之外不再有第二个人见证他的耻辱。
作为战士他能够控制手中的武器,作为医者他可以掌握他人的生命,他的血统要求他统领抗击黑暗的北方游侠,而讽刺的是他竟然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他知道前路的危险,预见过痛苦与孤独,为不可知的一切做好了准备,却不曾想到最不可理喻无法控制的竟然是自己。
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从未考虑过关于身份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是个出色的战士,即使与优秀的精灵武士并肩作战也毫无愧色。他刚刚知道自己是伊西铎的子孙,理应作为人类的明灯与利刃,做他们寒光逼人的利剑劈开日渐弥漫的黑暗。这样想来最为合适的身份也许会是他的双胞胎兄长那样的alpha,纯粹而激昂,被热血与冲动驱使,适合战斗与统帅,保护自己拥有的一切。或者是无甚特别的beta,因为他很清楚,与精灵相比,人类就像是月光掩盖下的萤火,朝生暮死,区区碌碌。而omega则是迷惘的漩涡。与alpha一样,omega也受到冲动与情热的掌控,但alpha像是一往直前的激流瀑布,omega却受制于喜怒无常的潮汐,渴望着无法抵抗的引力,只有在这种比自己的生命更加宏大的力量中才能安心起落,他却对此并不甘心。伊露维塔给了不完美的次生子女两件礼物,一是死亡,二是决定自己命运的自由意志。死亡还不是他能够轻易品尝的果实,而如果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又如何去决定更加宏大的命运?

他并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悄无声息地离开伊姆拉崔,恰恰相反,不告而别太像是忘恩负义的懦夫之举。但留在这里他无法思考,无法从纷杂的名称与历史中分离出自我。而在找准立足的基石之前,他不知该如何应对父兄有时过于敏锐的目光。
离开精灵比他想象的简单得多,回到族人身边却是比预想中更为遥远的旅途。与他们南方的亲族相比,北方的登丹人与精灵的关系要密切友好得多,他们的领袖从小在瑞文戴尔接受教育也是持续十几代的传统。他们毫不介意他被精灵养大,也不在乎他的年龄,然而他不得不自问是否有资格成为这些游侠的领袖。若说血脉,伊西铎固然英勇无双,却同样屈膝于邪恶的诱惑,连北方王国都分崩离析,作为荣光式微的后代,他无法确定自己能通过同样的考验。若说经验,他在林谷早已将努曼诺尔的历史烂熟于心,但与这些每天面临黑暗威胁与敌意猜忌的守望者相比,他的唇角尚未刻上同样沉默严峻的线条。若说亲近,他可以交付性命信任每一个不苟言笑的游侠,可以为每一个族人出生入死,却不记得自己父亲的容貌,即使回到阔别多年的亲族身边,反而更深切地感到离家遥远。
“我们等了你很久,”黑夜笼罩下,贺尔巴拉的低语攀过相抵的脊背,如同疲惫劳顿的旅人跌坐到他耳畔,“自从你父亲死后,我们一直在等待领袖的回归。”
“那已经过了很久了。”
“是啊,十八年。”他的族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你的下落。我们也怀疑过伊兰迪尔的血脉是不是早就断绝了。但我们还是等到了。”
如果你们等待的那个高大的幻影底下只不过是个平淡无奇的凡人呢?他沉默地绷直肩膀,仿佛一旦放松,肩上所有的期待与责任便会坍塌。他的迷惘是他自己的负担,不能让这种不安侵蚀族人信仰的堤坝。他必须找到足够明亮的光源,驱散环绕周身的血统的光晕,蒸发少年时期精灵之子埃斯特尔的雾气,真正确认自己作为阿拉贡的轮廓。

他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遇到了莱格拉斯——准确地说,是从座狼嘴下挖出了莱格拉斯。在远离伊姆拉崔与北方游侠的荒野,他既不是埃斯特尔又尚未成为阿拉贡,就像立于夜色与晨光交界的山岗,后退一步便是梦境,向前一步就会醒来。
与莱格拉斯的会面和见到亚玟截然不同。在他觉醒之后的短暂时间里,只遇到过这两个陌生的alpha,除此之外也无从比较判断。见到亚玟时,他还没有把埃斯特尔的影子从脚跟切下,本能吸引的疾流席卷而过,把他从现实中剥离开来,抛进迷梦的漩涡。而莱格拉斯则被梦境的海潮留在退潮后的海岸,雨水浸湿的金发狼狈不堪地贴在额角,猩红的血液汨汨地渗出伤口。
金发精灵所受的不外一些皮肉伤,依靠精灵的恢复力,不用多久即可复原。他却无端想起多年以前第一次唤回迷失的灵魂时的经历。那是他第一次在伊姆拉崔目睹战斗的余烬,人来人往的医疗室中没有人注意到偷偷从卧室中溜出来的人类男孩。一片纷乱间他终于看到了他的养父,握着受伤精灵的手,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受伤的精灵仿佛被泼上血迹的石雕般一动不动,狰狞的伤口像张大的血红眼睛瞪视着他。一阵不知来处的恐惧陡然攫住了他,有一瞬间,他觉得似乎马上就会失去他的父亲。这种恐惧驱使着他奔过医疗室中匆忙的脚步,紧紧抓住了父亲失去血色的手。
他毫无准备地一头扎进了一个灰色的迷宫。战火在废墟上燃烧,尸骸伸出不甘的手似乎要拖住他的脚步。他盲目地呼喊着他的父亲,终于在前方无路可走的地方找到了正在劝诫那个陌生精灵的父亲。
后来发生的事他已经忘了大半,只记得他们在一片灰色的浓雾与烟尘中丢失了归途,只能在看不见前路的泥泞沼泽与鬼火间一步一步试探着回归。受伤濒死的精灵走在他与他父亲中间,一边的胳膊撑在他肩上,分辨不出是他支撑着对方还是对方支撑着他。醒来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离开医疗室一步。
“谢谢你,小家伙。”受伤的精灵已经睁开了眼,“我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会被一个人类,而且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所救。”
“他们能让你惊奇的地方还多的是呢。”林谷的黑发领主在他开口回答之前遮住了他的眼睛,“睡吧,你要走的路还有很多,现在先睡一觉吧。”
他曾以为在伊姆拉崔埋藏着所有谜题的答案,后来才知道再远的先见之明也无从洞察绝对的未来。然而作为人类,他所能看到的比睿智的精灵还要少得多。看不到星星的夜幕之下,金发的精灵肩并肩坐在他身边,仿佛回到了不知名的灵魂深处,在浓雾中的沼泽里跋涉,寻找不存在的归途。唯一切实的重量来自于相抵的肩膀,分不清是支撑还是倚靠。

日光蒸腾了最后一丝雾气,晨雾中嶙峋的怪影慢慢现出了坚硬的轮廓。苏法拉斯安静地站在莱格拉斯身边,懒洋洋地甩着尾巴。他们各自需要往不同的方向回归,密林在东,亚尔诺的遗迹往西。
“阿拉贡,”金发的精灵在逐渐变得耀眼的阳光下简直要化成一簇白金色的火苗,“在我们下次见面之前,保重。”
他举起手按在心口,垂下眼睛。密林的精灵很少离开他们的居所,他巡逻的范围也不会越过迷雾山脉。醒来之后是否还能见到将醒未醒时所见的景象,他委实无法确定。莱格拉斯的目光像是收拢了翅膀的灰隼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肩上,直到他走出老远,还能感到那毫无重量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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