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gh Hopes

D for Darkness

摩瑞亚的矿坑比他之前踏足过的任何地方都要黑。古墓岗的洞穴中也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但汤姆•庞巴迪来了，敲开阻挡阳光的山壁，脑袋的剪影嵌在从破洞中漏进来的明亮日光里。在摩瑞亚，他们只有甘道夫手杖顶端的微光，前方的漆黑旅途不知道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黑暗意味着危险。离开袋底洞其实也算不上很久，弗罗多却已经见证了太多黑暗中的恐惧：浑身漆黑的骑士、不见日光的老林与古墓岗、火焰之眼中吞噬所有光线的深不见底的黑色罅隙，包括刚才门口暗色湖水中陌生的怪物。要不是那可怖的水怪张牙舞爪地紧追不舍，他简直一步都不想踏入这漫无边际的黑暗。
弗罗多裹紧了斗篷。东边那道拱门里时不时袭来一阵冷风，护戒队一行人只能瑟缩在一起取暖。矮人族空旷宏大的殿堂里一片漆黑，他们只是被遗弃的石质大厅中微不足道的几个小点，曾经充斥这个地下王国的火光与喧嚣都不见踪影，只有高大的石柱与层层叠叠的阶梯沉默地镇守着永恒的夜色。他睡得颇不安稳。在摩瑞亚，没有天光可以判断时间的流逝。他觉得疲惫，但又无法沉入无忧的睡眠，只能半醒不醒地在坚硬的地板上翻来覆去。
山姆轻声打起呼来，而弗罗多终于发现再怎样闭紧双眼也无法招来睡意，干脆睁开了眼睛。没有温暖的篝火，没有苍白的月光，也没有闪亮的星辰，然而黑暗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浓重。一星细小的微光破开黑暗闪过他的视野，暗了下去，然后在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之前又闪了一下。守夜的阿拉贡坐在离睡觉的人稍远一些的地方，安静地抽着烟斗，烟味很快被拱门里袭来的冷风吹散，烟叶燃烧时细小的火光就是他先前看到的闪光。
他裹着斗篷，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绕开皮聘乱伸的手脚，走到守夜人身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还没有轮到你呢，”阿拉贡低下头看了他一眼，“睡一会儿吧。休息了才能积攒体力。”
“睡不着，”他摇摇头，瞥了一眼游侠手中的微光。石制的四壁与柱子似乎放大了所有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说话声大得惊人，然而睡着的同伴却似乎一丁点都没有听到。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除了他们一行人轻微的呼吸声，大厅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不见天日的黑暗仿佛凝成了不透明的潮水，劈头盖脸地压下来，脖子上的戒指在这黑暗中似乎也变得更加沉重，扼得他呼吸困难，像是快要溺水，被求生欲逼迫着伸出手去竭尽全力求救。
“你不害怕吗？”他盯着面前广阔的黑暗没头没脑地问。跃马酒店里，陌生而危险的游侠曾经问他是否害怕那些浑身漆黑的骑士，但他自己却好像无所畏惧，无论是黑骑士、荒野、风雪、野狼还是黑暗，似乎都无法影响这个高大的人类。也许人类、精灵和巫师的确是不会对这些东西感到恐惧的，可他毕竟只是个霍比特人，霍比特人天性热爱美食、笑语和安逸的生活。他想起袋底洞的小门，比尔博坐在屋里写书，他在花园里给花草倒盆，修剪草地，然后进屋去跟比尔博一起喝蘑菇汤。他宁愿比尔博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多年以前的那些冒险，没有带回来过秘银的链甲，更没有什么戒指。
阿拉贡稍稍放远了手中的烟斗，没有立刻回答。他能感觉到游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在微弱的火光中闪亮如同星芒，洞穿了他的恐惧与不安。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但如果不说些什么，他就有种立刻会在黑暗中溺毙的错觉。
“怕。”
他以为对方会鼓励他要勇敢一些，却没想到人类给出了这样的答案。他惊异地转过头去，人类的侧脸却依旧泰然自若，好像承认恐惧与恐惧本身都再普通不过。游侠明亮的眼睛转过来正对着他的眼睛，坦然地摊开所有怀疑与不安供他审视：死亡、黑暗、未来、诱惑……他所害怕的所有都能从对方眼睛里找到。
黑暗好像突然放松了对他的扼制，他又感觉到空气回到自己的胸腔里，他又能呼吸了。阿拉贡抽完最后一口烟，收起了烟斗，继续沉默地坐在一边守夜。最后的一点火光熄灭之后，黑暗又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但也许是因为更加清醒了一些的缘故，先前的窒息感并未随之归来。
阿拉贡负责的两个小时过去了，但他没有动，依然一言不发地靠着拱门边的石墙坐着。
“你说得对，不休息的话就没办法保存体力了。去睡吧。”年轻的霍比特人把兜帽拉起来遮挡越来越冷的夜风，“我不喜欢这黑暗，但它还不能吞没我们，至少不会在我守夜的这段时间。”
“当然不会，”人类温和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你的眼睛看着呢。”
“会过去的。”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听到同样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一阵衣物摩擦的声响过后，清醒地坐在黑暗中的只剩下他一个人。高山底下没有一丝微光的石头宫殿中，即使睁着眼睛也看不见什么。可他还是睁大了眼睛，守望着属于他的两小时无边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