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gh Hopes

Onen i-Estel Edain, ú-chebin estel anim

 

[LotR][Legolas/Aragorn]Through the Monsoon 7

Chapter 7

 

“真是奇怪,我们受尽忧虑与恐惧的折磨,就只是为了这么个小东西。”

莱格拉斯停下了脚步。弗罗多摔倒时整个护戒队就停了下来,转过身等待队尾的三人。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也许听不见博罗米尔的自言自语,但没有人会认错队尾三人间一触即发的气氛。来自刚铎的战士举着手臂,一根链子从他手中悬垂下来,底下吊着的物件反射出刺眼的阳光。弗罗多捏着空荡荡的领口,阿拉贡贴在他身后,双手隐藏在斗篷里。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连皮聘都没有。博罗米尔做梦般地凝视着链子底部悬着的金色指环。阿拉贡低声地提醒:“博罗米尔。”苍白无力的阳光反射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空气冰冷,两个人类间短短的几步距离却仿佛雷雨将至,黑云压城,似乎只要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就会点燃空气中看不见的火星。

“这么个小东西……”刚铎人梦呓般地低语。

“博罗米尔!”阿拉贡陡然提高了嗓音,像是僵持已久的角斗场上第一击闪电般的剑光,但对于缺乏精灵敏锐感官的其他种族来说,可能与风声并无区别,“把魔戒还给弗罗多!”

没有被点燃的火花悄无声息地灭去,雷雨的威胁也随之消散。博罗米尔似乎突然从梦中惊醒,放下手臂,走过去把链子交还给弗罗多。“随你的便,”他低下头看了看一把抓过颈链的持戒人,“我无所谓。”他顺便伸出手揉了揉霍比特人蓬松的黑发,扑簌簌掸下几片雪来。

莱格拉斯没有动,等博罗米尔转身跟上了他们,他才发现停在最后的阿拉贡藏在斗篷里的右手松开了剑柄。

他忽然意识到了统御之戒的可怕。即使在埃尔隆德召集的会议上意见相左,自踏上旅途之后,两名人类间从未表示过任何敌意。在他们选择攀越卡兰拉斯山之前,这两人甚至还一起兴致勃勃地指导霍比特人学剑。博罗米尔拔剑给他们示范,黑发游侠则坐在一边抽着烟,时不时指点两句,偶尔被霍比特人活泼的玩笑逗乐,阳光映亮他眼角柔和的笑纹。但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如果博罗米尔的反应略有不同,他毫不怀疑阿拉贡会拔剑相向。剑柄上的那只手不是示威,而是致命的承诺。

 

在风雪与峭壁间挣扎跋涉了三天之后,他们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残酷的卡兰拉斯山打败了他们。洛汗隘口离艾辛格太近,也不可行。他们唯一的选择就只有摩瑞亚矿坑。甘道夫似乎颇不情愿;阿拉贡对此也不热衷,但同样承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莱格拉斯虽然住惯了地下王宫,却依然对必须经过矮人的地下王国有些抵触。只有金雳兴致高昂,不停地描绘着他的亲族会在宏伟的殿堂中摆下多么丰盛的款待,就连挂在他眉毛和胡子上的雪片融化成水珠淌了下来也浇不熄他的期待。

“矮人打造的门一旦关上,如果不记得它的位置,可是连它的主人都找不到的。”甘道夫贴着摩瑞亚的外墙仔仔细细地寻找着出口。

“我还真是一点都不吃惊。”他环顾着周围荒凉的山壁与漆黑的湖水,不禁说了出来。走在旁边的金雳愤愤地仰起脖子来瞪了他一眼。要不是矮人也在忙着摸索摩瑞亚的大门,估计又能好好争上几句。他和金雳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他当然没有忘记金雳在伊姆拉崔“精灵一个都不可信”的发言,但现在为了同一个目的踏上旅途,矮人的聒噪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况且,自从他好几次在卡兰拉斯山上把格罗音之子从没顶的积雪中像只萝卜似地拔出来之后,矮人也不再把对精灵的敌意挂在脸上,有几次还嘟哝着道了谢。

 

摩瑞亚的大门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同样的月光却无法穿透漆黑的湖水。莱格拉斯趁着灰袍法师苦思冥想开门密语而不得的空隙钻到湖边。一棵老树孤零零地立在水边,掉光了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在头顶上撑开。他轻巧地跳上露出水面的树根,靠着粗壮的树干长长地出了口气。开始攀登卡兰拉斯山之后,他就没逮着过如此接近树木的机会,矮人的地下家园里也不会有树之民热爱的星光与绿树。哪怕这只是一棵在冬天落光了叶子的孤树,也好过一无所有。

然而当门打开,迎接他们的却不是金雳描述的火把、美酒与宴席,也不是工匠的斧凿锤砧,而是遍地干枯的尸骨和破损的武器。摩瑞亚矿坑变成了坟墓,而在湖怪追赶下遁入黑暗的护戒队只能希望这个地方不要也成为他们的坟墓。

甘道夫举着发光的手杖走在队首,金雳低着头走在他旁边。莱格拉斯从未想过,也不曾期待走进矮人地下王国的遗迹,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惊叹于矮人宫殿的壮丽与恢弘、矿区的深邃与珍奇。成千上万的矮人花了好几代的时间一点一点凿开山峰的骨骼,从最深的骨髓中挖出价值连城的秘银。但这一切现在都归于死寂,只能徒增他矮人旅伴的痛苦。他清晰地记得被关在密林地牢里又神秘逃脱的矮人,记得弯弓搭箭指向那些吵吵嚷嚷的入侵者,却没有预见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见证一个矮人灭族的痛苦。

对于鲜少接触外族的木精灵,其他种族的痛苦与欢乐就像遥远的大河尽头的海洋,他知道它的存在,听过它的传说,理智上也能够理解,但很少有机会亲见,因此也不怎么会多作考虑。如果没有见过阿拉贡,他不会想到神色严峻、寡言少语的北方登丹人微笑起来就像初春雪融后石上的清泉,不会发现人类的时间流逝得那么快,快到任何回忆都无法挽留。如果护戒队中没有金雳,他也不会想到长久以来与精灵并不友善的这个种族同样创造过无可比拟的美,也同样遭受过血泪写就的苦难。即使曾经有过猜疑与敌意,他依然不可能不被发自真心的快乐与悲伤打动,正如再冷漠的精灵在本质上也都爱着世间一切美好之物。

 

矮人的灾祸却不仅仅是蜂拥而上的半兽人与力大无穷的食人妖,他们被深重的恐惧追逐奔逃,连半兽人都畏惧那种岩浆般沸腾的邪气。莱格拉斯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惧意,就连以恐惧为武器的戒灵也没有他们身后的追赶者那么令人窒息。他一把揽住差点收不住脚摔下断裂阶梯的博罗米尔,然后一行人一路转下另一条曲曲折折的楼梯,但又一处断层把这条阶梯也切为两段。没时间犹豫或再换路线,他轻松地跳过缺失的几格楼梯,在另一边一个个接过跳过来的旅伴,甚至拽着金雳的胡子把矮人拖了上来。居住在摩瑞亚的矮人一定已经死去多年,无人修缮的台阶在他们匆忙的脚步下一级级坍塌,当裂口另一边只剩下弗罗多与阿拉贡两人时,黑发的人类不得不把矮小的霍比特人提起来扔回上面几级台阶,他们先前站立的地方几乎直接从他脚下塌了下去。

他站在逐渐扩大的裂口边缘紧盯着对面的两人,要不是甘道夫拉了他一下,差点没来得及低头躲过一支暗箭。半兽人躲在岩壁的阴影中向他们放箭,虽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很难瞄准,但打在他们脚下石阶上的箭矢依然是个威胁,稍高一些就会正中目标。而在安全接住阿拉贡与弗罗多之前,他无法拿起弓箭专心反击。裂口对面的阿拉贡也没有拿下背在肩上的弓,一只手始终紧紧揽着弗罗多的肩。他们后方,又一块巨石在震动中掉下,砸断了他们的退路。持戒者与伊兰迪尔唯一的子嗣站在两段石阶中间的孤岛上,而此时支撑这个孤岛的石柱也在撞击的冲力下开始断裂摇晃了起来。

他简直想跳回去把那两个人带过来,但同时清楚地明白即便他跳回去也一下子救不了两个人,哪怕只带得回弗罗多一个还能保证自己也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然而那就意味着放弃阿拉贡。黑发的人类曾在伊姆拉崔蹲下身来,平视着持戒者的眼睛发誓:“我会保护你,即使付出我的生命。”但莱格拉斯无法接受。早在六十八年前,他们第一次在刚达巴德山相遇的那个早春,他就体味过了几乎失去这个人类的恐惧与孤独,而当时他们只认识了几天。与他相识的时间越久,他越是无法想象失去他。

阿拉贡却似乎不为所动,依旧紧紧地扶着弗罗多,手臂坚定,声音冷静,完全是霍比特人们最熟悉的保护者。“站稳,”他轻声指示弗罗多,“向前倾。”断裂的台阶在他们动作的影响下摇摇晃晃地向前倒了过来,沉重地撞上了其他人所站的阶梯。岩石与岩石接触的一瞬间,阿拉贡带着持戒者纵身一跳,离开了顷刻之后便倒向深渊的石阶。黑发的游侠因为跳跃的冲力掉进了他张开的手臂,仿佛熟透的果子无法抗拒引力的重量终于落进等待的双手。他紧紧抱着差一点葬身深渊的人类,对方瞪大的眼睛闪亮如同透明的火焰,心脏隔着衣物在他右胸剧烈地跳动,呼应着他左胸急促的节奏。在那短暂的瞬间,他骤然有一种他们两人共享两颗心脏的错觉,一左一右,相互呼唤,相互回应,确认对方还活着,以同样的节奏呐喊着依然奔腾的血液,依然鲜活的生命。

 

护戒队的运气没能支撑到最后。炎魔的火焰鞭带走了他们的向导,脾气火爆却总能给出最明智建议的灰袍巫师与阴影和烈焰的化身一同坠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博罗米尔费了不少劲才把挣扎着想要奔向甘道夫的弗罗多拉回来,半兽人密集的箭雨追随着他们逃亡的脚步。他听到博罗米尔喊了一声阿拉贡,不过最终黑发的人类还是毫发无损地跟了出来。悲伤欲绝的半身人瘫倒在地上哭泣,博罗米尔紧紧抱着金雳的肩膀,矮人的脸上也闪着泪光。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有些不适应明亮的日光。炎魔浓重的阴影仍旧挥之不去,而甘道夫——甘道夫去了曼杜斯的神殿,真的吗?巫师死后和精灵有同样的归处吗?甘道夫死了。他摇了摇头,世界却没有停止旋转。

“莱格拉斯,”熟悉的声音穿透了迷惘的乱流,成了此刻将他系于此世的唯一船锚,“叫他们起来。”

他木然地点了点头,向倒在地上的霍比特人走去。另一个声音却突兀地插了进来。“给他们一点时间吧,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博罗米尔站起来,嗓音因怒火而沙哑。

“到了晚上,这里的山间就会爬满半兽人。”阿拉贡不甘示弱地反驳,“我们必须赶到罗斯洛立安的森林。”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博罗米尔,一个一个拉起沉浸在悲伤中的霍比特人。

“我讨厌他那种精灵养出来的做派!”莱格拉斯听到博罗米尔怒气冲冲的低语,“冷静得好像他自己根本不会死一样。他还记得自己是个人类吗?”

“但他说得对,”金雳重重地把斧柄敲到地面上,支着斧头站了起来,“走吧。”

 

冬日的罗斯洛立安并未因寒冷而减损一丁点的美丽。梅隆树银白的枝干顶端,金黄的树叶要等到明年春天新叶长出才会落下,而地上铺满了其他树种的落叶,在他们脚下发出柔软的碎裂声。银水河冰凉清洁的河水洗净了他们脸上的烟尘与泪痕。莱格拉斯深深吸了口气,甘道夫之死带来的悲痛依然压在他心上,但黄金森林的魔力还是像风止抚平水面一般拂去了过于沉重的负担留在他心上的勒痕。

然而这一次拜访罗立安与上次大不相同。只剩八人的护戒队排成一列,罗斯洛立安的护林官哈尔迪尔走在前面,其余手持长弓身背羽箭的木精灵跟在他们身后,简直像押解囚犯。直到觐见了黄金森林的领主夫妇,他们才得到自由行动的许可。

霍比特人与矮人不习惯睡在树上,因此凯兰崔姆的树民便在平地上为他们搭了一个小帐篷。然而对莱格拉斯来说,他还不想轻易离开星月与森林的怀抱,也不想远离难得一见的亲族。虽然他的两次来访都没能赶上罗斯洛立安最美的春天,但季节的变化依然无损于黄金森林琥珀般纯净明亮的魅力。尤其是刚刚离开摩瑞亚的黑暗之后,他越发渴求光芒,像干枯的根系渴求泉水。

他站在瑟林安罗思丘顶的瞭望台上。冬日的寒风中,金黄的伊拉诺花与雪白的宁芙瑞迪尔仍然没有凋谢,仿佛维拉不小心打翻了盛装星辰的容器,误把永不熄灭的星光洒到了安罗思之丘青翠的草地上。罗斯洛立安在夕阳的照耀下简直像在燃烧,一大片恣意燃烧的金色火焰,一直烧到安都因河。然而河的对岸,穿过贫瘠空旷的荒野,就是幽暗密林笼罩在黑暗中的南部边界。罗立安的火光与夕阳的残照都无法刺破那片黑暗。

一个人影慢慢地走了过来,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宛如环绕四周的梅隆树。他穿过丘顶外圈的白树,向瞭望台的方向走来。他低下头,静静地看着黑发的人类熟门熟路地爬上梅隆树间的瞭望台,却在跨上平台的瞬间差点一个趔趄摔了下去。

“小心!”他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腕,“要是刚铎王位的继承人从树上掉下去摔死了,我可赔不出另一个伊兰迪尔的子嗣来。”

“相信我,他们不会记恨你的,说不定还会感谢你。”人类稳住脚步爬上最后一格阶梯,“我没想到这里会有人。”

他们并肩站在瞭望台上,夕照把他们长长的影子投到树顶上。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多年以前的初夏,他们也是这样沉默地注视大河安都因滔滔的流水,目送索龙吉尔最后的遗物回归刚铎。只是现在,他们的前路远比索龙吉尔的回归复杂。

“我没有甘道夫的智慧,”阿拉贡突然开口,“离开罗斯洛立安之后应该走哪条路,我看不见。”

“智者也无法预见所有的结局。”他回过头凝视人类的侧脸,有些意外地发现那张脸上抹去了博罗米尔所厌恶的那种“精灵养出来的、冷静得好像他自己根本不会死一样”的表情。阿拉贡叹了口气,在瞭望台边缘坐了下来,远眺着一路向南奔流的大河。莱格拉斯几乎能看见他在脑海中勾勒的一条条路线,每一条都同样危险,同样引向不可预知的黑暗。

“我不是没有见过死亡。最早是半兽人,但它们只是不完全的扭曲生物,和有灵魂的生命不一样。人类的死亡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但是甘道夫……”黑发的游侠停了下来,不知是为了咽下难得的坦白还是为了把难以描述的情感逼出咽喉,“我从没想过……他一直都在,从我出生前就存在,也从来不会改变,所以我就以为……”

莱格拉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伸过手去捧起人类低垂的脸,对方下巴上短短的胡子软软地扎着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他同样杀死过数不清的半兽人与蜘蛛,见过精灵的死亡,但也同样对甘道夫的死感到迷茫、恐惧,甚至孤独。作为与世界同寿的种族,死亡在他们的生命中可以说是一个遥远的概念。而摩瑞亚的凯萨督姆之桥上,他却亲眼见证了那个此世之外的黑暗,那个连智者都无法逃脱的世界。他不由感到自己被抛到一片广阔无垠的未知面前,除了不知该往何处去的迷茫与面对凌驾生命之上力量的恐惧,更难以忍受的还有孤独。无论相识多久,无论有过什么交集,只有当另一个生命逝去时他才真正明白,任何生活在中土世界的灵魂都是孤独的,任何形式的联系都无法把逝者留在此世,就像他的母亲。

而就在这个瞬间,惯于用秘密包裹自己的人类打开了隔绝他们的高墙上毫不起眼的那道门。

于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手去,捧起对方的脸庞直视那双全无掩藏的灰眼睛。早在他们哪一次相遇时落下的种子已经在他们意识之外的角落长成一棵年轻的幼树,而谁又能说出哪个瞬间才是树苗与幼树转变的分界呢?也许原本就没有分界,因为他所感觉到的渴望从一开始就是同一回事。人类锁骨间的凹陷里,躺着施了保护魔咒的白色吊坠,半精灵一家对他安全的祝愿,但吊坠上属于其他alpha的气息,现在对他而言与其说是警告和阻碍,反倒更像是一种挑战。他刻意靠得更近,呼吸交融,然后人类垂下睫毛,贴上了他的嘴唇。

阿拉贡的胡子扫过他的脸颊与下巴,有些粗糙,然而人类藏在胡子间的嘴唇却是柔软的。上唇有一道细细的伤疤,温暖湿润的口腔带着烟草辛辣苦涩的味道,呼吸之间的鼻音把他更深地拖进潮湿昏暗的梦境。夕阳已经落了下去,他模模糊糊地发现外面暗了下来,而不仅仅是他的错觉。一开始血冲脑门的眩晕过后,他才再次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不知何时,他们已经面对面拥抱在了一起,和摩瑞亚的断阶上一样,两颗心一左一右凌乱地跳动。

莱格拉斯闭上眼睛,把黑发的人类抱得更紧。他的心脏在左边,阿拉贡的心在右,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摆脱彻底的孤独,回归最初也是最终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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